元月18日台灣媒體觀察教育基金會、台灣新聞攝影研究會舉辦「《媒觀論壇》之影像觀看紀實─新聞攝影的暴力與控制」座談會,邀請公民團體代表、實務工作者、媒體主管一同討論新聞攝影與照片處理議題。主持人媒體觀察基金會董事長、世新大學助理教授管中祥開場先從外籍配偶的新聞談起:台聯立委廖本煙稱外籍新娘「有生化武器毒物殘留」的言論事件中,電視台記者對南洋姐妹會的姐妹進行訪問,站在學者的立場來看,那篇報導是很友善的,但播出後,被訪問者還是覺得受到傷害。可以顯示出在新聞畫面的拍攝中,站在觀看與被觀看的位置,感受上會有不同。
去年二月,聯合報一則新聞以「又是精神疾病惹的禍」為標題,污名化精神疾病,引發公民團體抗議,當時聯合報表示,報導沒有惡意,只想提醒社會大眾精神疾病可能造成的社區危險。用意看來良善,卻會傷害到被拍攝者。去年,蘋果刊出邵曉玲車禍受傷的照片,公民團體前去抗議引起攝影記者不同的看法,管中祥認為,這是媒體工作者與公民團體良性對話的開始,新聞影像的構成與使用是雖有爭議,拍攝者未必能理解被拍攝者不舒服的感受,但在攝影記者這端,拍與不拍都是無奈,因為新聞圖片的生產是個複雜的過程,攝影記者往往只是負責影像最初的拾取,背後複雜的權力關係,甚至主管及老闆的偏好才是左右圖像如何呈現的最重要關鍵,希望透過這次論壇讓促成不同位置群體的對話。
同志諮詢熱線文宣部主任巫緒樑表示,媒體處理同志議題,過去會有偷拍的狀況,現在已有改善。但有些同志議題的社會事實,在拍攝的過程上卻是有瑕疵的,例如上次同志轟趴事件,新聞畫面就是在警方的「教唆」下,被要求要蹲著、坐著、動一動呈現更多畫面而拍攝出的,雖然事件是事實,但新聞畫面的取得卻是一種妥協的結果,這是讓公民團體所不能接受的。一張照片往往有他背後更豐富的情境故事、意義,給予故事意義時,必須要小心、精緻地處理。巫緒樑表示,他們不是不准拍攝,而是希望與媒體有更良善的互動,媒體在畫面的處理其實是有不同的選擇和操作方式的。
聯合報攝影中心主任林錫民認為,攝影與圖片的問題,最重要的是攝影者本身的「善意」。對於拍還是不拍、拍到什麼程度,是可以溝通的。林錫民表示,蘋果的畫面問題,他不直接評斷,而因為台灣的報紙都是綜合性報紙,沒有進行「分眾」,所以圖片的使用容易有爭議。這次邵曉玲事件的照片,並不能責怪第一線記者,對於第一線記者來說,遇到畫面一定會拍。拍完後,要不要做含蓄處理,包括選哪張照片、擺哪一版、大小等視覺效果是編輯要處理的。林錫民說,無法評斷蘋果,因為他們是同業,了解這個狀況是在商業機制下會有的結果,但在報紙還沒有分眾的狀況下,對圖片的處理還是要存有善意。
聯合報總編輯特助溫禾表示,「善意」的確是最重要的,一些有特殊需求的團體,媒體也樂意尊重。談到蘋果的圖片事件,溫禾認為,這位記者是很好的攝影記者,因為他在第一時間執行了任務,至於圖片要不要用是另一回事,因為邵曉玲是名人,照片又是獨家,會不會使用還有別的考量。在蘋果日報進入台灣後,使用照片的尺度漸漸開放,而且現在的小朋友都是玩電玩長大,習慣畫面的刺激,這些因素都是使用圖片的考量。此外,還要考慮到閱聽人的接受度,以日前的自殺事件為例,有更血腥的照片,但考量到閱\\聽人觀感,最後沒有使用。
中華民國智障者家長總會秘書長孫一信表示,在新聞處理上,蘋果使用很多模擬圖片,深化大眾對新聞事件的印象,但使用圖片本身就是經過加工的事件。孫一信說,機構曾以孩子的照片作為書的封面,事前家長已簽過同意書,彩色頁也已做好,出版前,家長忽然不希望刊出,機構也予以尊重。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是以美好的樣子出現在攝影現場,新聞工作也許不能做到那麼精緻的處理,但在圖片的使用上也應該謹慎。
中國時報影像中心主任黃子明認為,應從兩個面向來看,第一,台灣媒體的編輯政策是模糊的,新聞處理原則不夠明確,沒有標準可遵循。第二是台灣媒體記者的挖角情況,個人的成長都是靠經驗累績,忽視媒體工作者的專業訓練、在職教育。問題在於,媒體在自由市場的機制下應該便演什麼角色?而閱聽人要扮演什麼角色?若是一個成熟的社會,閱\\聽人對媒體回應的力量就會是相當巨大的,而且我們也不可能要求商業媒體遵守新聞道德、長期虧本也無所謂。所以市場機制和媒體角色間,應該要抓出一個平衡點。此外,在社會事件中,執法人員和媒體間的份際都應該要有更明確的規範。
台灣新聞攝影研究會理事長鄭超文說,記者在陳幸妤婚禮時開車進入官邸、在SARS期間進入被封鎖的和平醫院,都是有法律責任和風險的,在這背後,記者背負什麼樣的壓力?而媒體內部又是將什麼樣的暴力加諸在記者身上?所以應該要關注的,是新聞工作者的勞動問題。如果報社下了指令,你不從就要你走路;如果堅持專業的結果是丟掉飯碗,那你還會堅持你的專業嗎?這是進入工作場域中很快就要遇到的問題。鄭超文還表示,電視台間的同業競爭更是激烈。友台有的畫面你就必須要有,主管會隨時打電話來遙控,新聞現場非常緊繃,要觀察別人做了什麼動作,在狀況不明的狀況下,一個人喊殺,就會毫不考慮衝過去,沒有思考的時間和空間。在新聞現場,記者判斷的時間和空間是被壓縮的,不得不作反應。大部分的記者都有足夠的能力判斷該不該拍,但在台灣媒體環境中,記者沒有時間去思考判斷,只能直接去反應。
管中祥表示,影像生產過程中的暴力,以及媒體工作者如何面對那個暴力過程是更重要的。記者的處境被壓縮成一個個環節緊密扣住,不明確的編輯政策、媒體的商業機制,也都形成了一種暴力。針對以上的討論,現場聽眾,路透社攝影記者鍾宜杰詢問:溫禾在發言時提到,「很血腥的照片更棒,但沒有用出來」,為什麼是「血腥更棒」?這樣是不是在教育記者「血腥更棒」?另外,在邵曉玲照片出來的第二天,聯合報頭版刊出里長在病房內探望胡志強的照片,顯然是記者偽裝成里長偷拍的,而且這張照片是違法的。當媒體指稱蘋果錯時,自己有沒有做好?而在剛剛的討論中,各位長官都說記者是自由的,但記者又稱有莫大的壓力,這是什麼樣的狀況?而「怕漏」又是什麼樣的機制造成?
在公家機關當攝影師的劉姓先生也回應,邵曉玲事件現場的指揮官說,蘋果日報就只拍到刊出的那張,想問編輯台上有權力的人:如果你的記者拿到這張照片,你會不會發?會怎麼發?有別於蘋果嗎?
溫禾回應說,他不認為血腥的照片是好照片,好的社會新聞是表達氣氛而不是屍體和血塊。溫禾說,如果是我,我一定會建議編輯不要用邵曉玲這張照片,因為他是形象正面的名人,愛護他的人會希望保護他,希望他難堪的樣子不要登出。溫禾表示,胡志強那張照片,雖然是偷拍,但並不反對使用,因為那不是一張不堪的照片,不會讓當事人不舒服,而且也是一個競爭壓力下的結果。
黃子明回應說,如果有這張新聞照片也不會用。因為一張好的照片是不需要寫實,並要考慮任何一個讀者的觀感。他表示,蘋果有值得學習之處,例如對待照片,會細緻地處理小細節,以及繪圖的應用,都是台灣傳統報紙美編人員無法做到的。
巫緒樑表示,最大的媒體是網路,能動性的討論不只在於記者,閱聽人本身也能擁有能力,身為公民團體,面對媒體的錯誤再現,有沒有可能創造出自己的媒體,將理念傳達給群眾?除了要求媒體自我檢討外,公民也需要思考,在現狀下要如何突破困境,創造更多可能性。而孫一信也談到,競爭社會和專業品質不見得相同,報社的機制應是防止兩者正相關,專業不只是技術,而是有很多價值蘊含其中。鄭超文說,最近蘋果又推出「全民狗仔」,過去璩美鳳事件是在思慮不周全的狀況下傳播出去的,而現在,每個人只要使用手機就可以做到,「全民狗仔」會有什麼效應,是我們都必須去思考的。
鍾宜杰追問,主管所談的跟第一線記者的實際狀況有落差。而他的觀察發現,因為高度的勞動分工,攝影記者從按下快門、送出照片後就無法多管照片的動向。溫禾則回應,攝影記者可以跟長官建議使用什麼照片,有很大的討論空間,站在第一線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有前線人員才有後製,在現場,報社傳達的訊息通常只是參考而非絕對。
最後,管中祥表示,成熟公民社會最重要的就是對話,藉由這些討論,至少彼此都聽到了不同位置的思考,更重要的是後面的反思,希望藉由這些反思可以刺激更多的想法與了解。
(「媒觀」志工汪倩如記錄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