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哥在曠野--我的「二二八」小歷史

許多和我有類似成長經驗的四五六年級生,對二二八應該是陌生甚至空白的,要不是在年少時期,有許多先行者冒著作牢及生命的危險,為二二真相奔走,恐怕在我腦海裡至多也只會有「二二八」這三個字。

會和「二二八」有較多的接觸,是因為參加1990年由基督教曠野社舉辦的「二二八平安禮拜」。那時剛從高雄上台北唸書,對許多事充滿好奇,特別是禁錮年代的禁忌事件,總讓人希望有更多的理解。


那場禮拜,應該是台灣第一次為了「二二八」所舉辦的和好禮拜,會中邀請翁修恭牧師用北京話証道,周聯華牧師以台語分享平安的訊息,象徵著台灣社會的對立社群和好的開始。

22年過去了,二二八事件雖然不是禁忌,但和好的路並沒有因為那場禮拜而變得平坦,到底「真相」是什麼至今仍是爭論不休,甚至許多人因為對政治的反感與冷感,或者對這樣的歷史事件成為政治鬥爭的符號而感到不滿,因而出現了:這是過去的事與現在無關;抑或,還必老是在搞悲情的說法?!會有這樣想法,很大的原因是或許是出於對政治的厭惡,但,我相信,有更多人像我一樣,根本不知道過去發生了什麼事。

只是,這樣看待歷史的態度,讓人有點悲傷,人們都想悲傷留給過去,只要帶走美麗。然而,歷史是可以原諒的,但不能忘記。人類自然是要往前走,只是我們對歷史如何理解,也會影響未來的路如何行走。

當然,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對歷史的看法,這是直觀,也是自由。但,那天在平安禮拜的我,的確很感動。

會知道曠野社,是因為黃肇新黃哥的介紹,那年我正準備重考大學,黃哥介紹了當代雜誌裡的「解放神學」專輯,才讓發現原來基督教信仰是如此的豐富,基督徒的實踐是可以那麼基進與動人。這個專題對我影響很大(後來再讀時,才發現這個專題居然是卡維波及何春蕤兩位一手策劃的),還因為這專題的部分內容,和教會的朋友有點小小的爭執。

忘了那晚禮拜後的回條上寫了什麼內容,不過,平安禮拜的主辦者蘇南洲先生卻因為我的留言打電話給我。他想和我聊聊,問我有沒有興趣參加曠野社的活動。

其實,在此之前黃哥就曾提醒我,以後到台北唸書記得去逛逛唐山書店,以及到曠野社去看看。 這次終於有機會去了。

於是,我在平安禮拜後,我和蘇哥接觸了,定期的參加曠野社的聚會,還把信仁、信德、惠珠一起帶去。不過,在曠野社裡讓我印象最深的不是定期的聚會,或者蘇哥和彭姐準備的晚餐,而是參與和平安禮拜的後續活動。

為了讓二二八的家屬能夠勇敢的走出來,並且讓更多朋友有機會對二二八有更多的理解,蘇哥把平安禮拜拉到台灣不同角落舉行。而我,就算像個小跟班,有空就跟著蘇哥到處跑,當時,蘇哥還在耕莘文教院辦了二二受難者的照片展,在蒐集照片的過程,也讓我有機會接觸到與二二八有關的書籍與文獻。有一次家屬們在濟南長老教會開會,當時的政治氣氛與生命經驗,有些人還不想「現身」,於是我就成了那場聚會的「圍事」,阻止攝影記者拍到家屬,我記得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當時還在自立晚報的謝三泰。

在這樣的機會下,聽到許多二二八家屬的親身經歷, 那陣子接觸到了廖中山、林宗義、阮美姝,聽到了許多受難者及家屬的故事,一些想都不曾想過,不可思議的生命歷程一幕幕地在我的生命裡真實上演。這些真實故事裡最讓我驚訝的是,一位當時負責搬運屍體工人,一個晚上搬了上百具的死屍,幾個小時前,他們還滿是熱血,但沒多久卻成了一具具冷冰冰的屍體,從他肩上,經他的手裡,無情地被丟入坑裡。這位搬運工有好長的一段時間無法面對人群,"素食"成了他日後唯一的選擇。

後來,因為忙於別事和蘇哥及曠野社逐漸疏遠,但那場禮拜,那些接觸,對我的信仰及社會態度留下了真誠的印痕。

前兩天(2006年某日),在139期的曠野看到蘇哥的文章,也讓我的回憶起生命裡的小小的段落。

一直忘了和蘇哥說聲:「謝謝」!

本文原寫於2006年4月,2012/2/28 小幅改寫。
圖片來源:http://www.erenlai.com/

下頭就是蘇南洲先生的文章,一樣讓人感動。和各位朋友一起分享

號角/血地前的立足點
──參與二二八關懷行動的一段心路
◇ 蘇南洲
值此二二八事件五十九周年之際,各界相關新舊論述及政治傳媒均再度爭相出爐,而其中真相追求與責任追究的課題也會牽動許多人的心律神經。
猶記得自一九八六年起,我開始接觸到有關二二八的議題,先後參加過二二八點燈遊行、追思禮拜等活動,稍微知曉了一些被長期掩蓋、不能談論,關乎二二八的慘劇,發現自己實在無法把頭撇過去,於是全力投入二二八的關懷行動,先在一九九零年假台北懷恩堂舉辦「二二八平安禮拜」,又於一九九二年在國家音樂廳舉辦「二二八紀念音樂會」。之後曾與數十位二二八家屬一同應邀會晤時任行政院長郝柏村將軍,當時郝院長先要大家自我介紹,每個在場家屬都說出自己的名字及與二二八受難者的親屬關係;輪到我時,我沒有與二二八受難者的親屬關係,就只簡單地說我是「基督徒蘇某某」。然而,事實上這就是我二十年來參與所有公共事務的身分、起點及自我認知與設限。
基於求學過程中修得的治學、處事方法,讓我在許多社會議題上,多嘗試從結構性的制度面予以診斷,並提出處方且努力加以落實。但在面對二二八這巨大的歷史性集體傷痛時,卻在震撼之餘改採以同理心去體會受害者的心情、設身處地了解其需要及盡己之力無私地為其服務──因為深知所有過程中只有發揮最大的耐心才有可能讓受害者「允許」我向其暗夜飲泣之處所靠近一小步。
若非上帝特別的恩寵,我絕不敢奢望集畢生的努力就能換得受難家屬的一絲「接納」,所有的道德勸說皆應於來到受害者的心門之外即被放下,這應是關心二二八事件等悲劇的關懷者不可或缺的自我認識。需知要關心這樣的課題,就是將腳踏到受難家屬上下兩三代人家、數十口親人、兩萬多個無情日夜的苦情與血地上,這不只是六十年前的一條人命而已,也是所有家屬的整個人生、前途事業甚至婚姻嫁娶的連續夢魘,斷沒有容五、六十年後的任何一個基督徒關懷者(或闖入者)可以「輕巧」地對受難家屬多置一喙的空間。
走筆至此,不禁憶及一九九一年時曾與三位牧者同赴花蓮鳳林探視一位二二八受難家屬──年屆退休的葉老師;雖事前聯絡過,葉老師沉默地開門,請我們坐下、用茶後,隨即回後房許久未出,數十分鐘後似有飲泣之聲傳來,連善於勸慰的老牧師在客廳也不知如何是好;後來紅著眼眶的葉老師出來了一下,還來不及說話又忍不住退回後房,這時候我們才知道此行雖是出於善意,卻觸翻了家屬塵封多年的巨痛,真是愧覺自己太無知而輕率地打擾了。次年在家屬李阿姨的邀約下到家裡同餐,惟一的食物是碗鹹粥,那就是當年午間他們的父親被軍人帶走問話時,吃了一半說要回來再吃的,每年那天,老媽媽就帶著全家人一起吃鹹粥來紀念父親,這真是教我這個未真經歷過二二八傷痛的「外人」百感交集的一餐。
耶穌來到世間,為弱者伸冤,與苦者同泣。耶穌不是道德導師,專事道德勸說;也不是文士,專事著書立說研經考據;更不是先聖先賢,僅供後人景仰談論。若基督徒還相信所信的耶穌至今仍然與我們一同活著,在面對苦難與傷痛的人時,且讓我們以生命來證道,而不是以講道專家自期;讓我們以生命的真誠交流來彼此激勵,而不是以教會門牆為界自比清流;若真能如此,受傷的靈魂方能真得撫慰,天國才可能離我們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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